小泡芙狂热爱好者

【Be With You】降落在希思罗

Be With You-14:00

 上一棒@毛毛虫软糖 

 下一棒@一桶萨摩点 

BGM:California——Lana Del Rey

* 文严文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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严浩翔知道超市的皮卡脆饼干放在货架的哪一层。皮卡脆是2069年北朝鲜卡通片里的人物。作为罕见的文化输出,一经风靡便是席卷全球。2069年严浩翔十二岁,沉湎于赛车游戏,幻想四十天拿好驾照然后开库里南——尽管无人驾驶已经成为主流。做掉一项任务是十五万。人民币。他把每笔汇款手写计入账单,账单撕下来存在鹅绒枕头底。从十八岁第一次出任务,到如今二十三岁,攒了半个指节那么厚。还是没能买得起库里南。


“你汇款再这样拖拖拉拉,我不干了。”他跟上级打视讯会议。上级是印度裔,长得像大不列颠的人鱼——没有头发的那种。be patient,Yan。上级说的怪腔调洋文被视讯软件开启实时辅助字幕。


耐心点,严。


好醒目。然而严浩翔像老年痴呆,戴上墨镜,又脱下,反反复复,眼前世界灰亮交杂。字幕停止闪烁。科学家是怎么说的来着?语序混乱不影响人类阅读。耐心点严耐点心严点严耐心。颠过来倒过去。他至少读了五遍才能理解。


去你妈的。严浩翔心想。老子的耐心只够把你的头发拔下来编草席——一共没几根毛。他关了电脑。抬头一看时针指到晚上十一点半。


明天七点有任务。他现在要睡觉,但不想吃安眠药。


公寓楼下的超市是马来西亚人开的。皮卡脆饼干放在货架的第x层。数量标记为x是因为它会变。礼拜一在最顶层,随着保质期下移。严浩翔穿着风衣,走进超市里去,掰着指头数日子,半闭着眼从第四层拿两盒皮卡脆饼干。如果抽到自己喜欢的口味,明天任务就能顺利结束。严浩翔怀着充满恶意的期待睁开眼。


草莓味。他妈的。他最不喜欢的味道。十八岁以前还是喜欢的。第一次出完任务后就再也不感兴趣,甚至闻到就要吐。一家三口加一条阿拉斯加狗。小孩睡得很香,手里拿着草莓味的棒棒糖。


他于是没舍得诉诸武力。


印象中,好像是直接拿毯子闷死的。


“两包皮卡脆,一共三十元。先生还要别的吗?”


中文说得标准。声音很年轻。新来的收银员。严浩翔抬头,从压低的帽檐底下抬头看了一眼。那人长了一张模糊的脸。严浩翔不晓得为什么有人的脸像带着雾气。他于是凝神,看了第二眼。


男孩子。皮肤太光滑所以像笼了层柔雾。五官都成熟,但嘴巴鼓得很稚气,不知道是带了牙套还是在嚼口香糖。下颌很窄。那应该是牙套。


戴牙套不好。塑料没温度。不方便口。又或者,手枪顶进去,容易滑动走火。


他忽然觉得好笑。人类的嘴巴只有两种功能啦。eat bullet or dick. 反正不是接吻。严浩翔讨厌和人接吻。他更讨厌喁喁细语。讲一句我爱你还不如吃二十包夹心饼干。


严浩翔不符合外行人对本行业刻板印象。他不召妓不抽烟不喝酒。只爱狂吃非草莓味的皮卡脆。


估计因为他没搭话。收银员盯着他看。两个人彼此对视一下。收银员长着绝对属于汉人的眼睛。修长的、头敛尾扬的双眼皮。眼珠子像黑琉璃,极文雅地反射一切活物死物,包括严浩翔困倦的脸。


“先生,还需要别的吗?”收银员继续问,带了微微的笑容。


“订六个小时的助眠舱。”严浩翔递钞票过去,回答。


助眠舱,一种外形类似飞船的床,从新世纪中期开始风靡。舱内使用密度近似于水的柔软材料,模拟胎儿眠于人类子宫。环保组织连年抗议该材料不可持续。助眠舱流行依旧,流行到街边小超市也能任意配置几座。严浩翔躺进去,选择新闻助眠模式。舱门关闭前,收银员朝他笑。很可爱。露出白皙到微微透明的牙齿。


呀,居然没戴牙套。很好很好,明天一定要知道这个人的名字。严浩翔心想,随即躺下。迦南地区炮火连天。火星移民顺利进行。知名文理学院就业率逐年下降。严浩翔不关心世事,于是在嘈杂中反而能睡得好。床垫使人觉得漂浮在海上。黑暗无边。收银员的眼珠子也像一片安静的海。嘴巴是红色警戒。鼻子的骨节摸上去应该很硬。耳垂倒还算柔软。皮卡脆开始在严浩翔嘴里融化。


他吃着草莓味的夹心,闭着眼睛满脑子收银员的脸。


砰。这是弹弓反弯,利刃回鞘,太阳陷落,心脏跳动的第一下。


第二天某某时刻助眠舱的门准时打开。收银员已经换班。站在柜台前是往日熟悉的小姑娘。“Morning.”小姑娘对他点头。严浩翔回以微笑。昨天晚上值班的叫什么名字?严浩翔问。他鲜少和人搭话。小女孩吓了一跳,中文不好,干脆从抽屉里翻工牌出来给他看。


刘耀文。什么名字。老成像中年人。完全配不上那么雾气朦胧的脸。Gotcha. 严浩翔点头道谢。他一边默念一边走路,穿梭在伦敦的小道上。空气里弥漫浓厚的贝果味和沥青味。他从来没觉得这两种味道揉杂起来那么好闻。


七点钟赶到希思罗机场。乘U9095航班。去中东。先吃点洋葱鹰嘴豆酱蘸烤肉,再到某某金饰行领枪。准备任务的期限是一个半月。 组织就是这么规矩宽松。他踩了五次点,在希思罗睡过两个彻夜。倒也罢了。严浩翔不是什么容易紧张的性子。这条命悬在空中和放在地上没什么两样。人固有一死。1990年的系列连续剧里,黑社会喜欢威胁人说让他见不到明天八九点钟的太阳。严浩翔觉得这句话非常没道理。


见不到就见不到。有个屁的要紧。


今天大不同。他开始观察这个所谓欧洲最繁忙的机场。十年前他第一次走进希思罗,茫然四顾以为此生长恨人去楼空。他带着文书来投奔养父母。亲生爹妈死于流行病。所有手续都是官方办好的,不知道中间出了什么岔子。谁贿赂了谁。或者组织神秘广大手眼通天。养父母根本不存在。取而代之的是穿黑衣的“老师们”。他十二岁就进入了成年人的世界。从给死兔子剥皮开始。任务越来越难。有时候根本完不成。


完不成那就去他妈的。


今天大不同。


严浩翔忽然觉得喉咙痒。他想喝酒了。或者来根细烟。薄荷味很快能抽完的那种。酒要单宁足够少的。他嗜甜。加可乐或者炼奶都可以。随便乱加。甚至加胡椒粉。从喉咙空虚到胃里。有生命以来头回如此空虚。他在期待什么呢。他这种烂货活一天多一天就算幸运。人生永远倒计时。飞机顺利起航。小桌板被邻座打开。他听见几步以外的机上厕所传来呕吐声。乘务员很贴心地问候。说鸟语,听不懂。笑容倒很宜人。窗外是灿烂的天空。特别灿烂,高远。地面上的建筑和人都渺小。严浩翔低头看,突然觉得眼睛湿润。


他从未对嘈杂如此敏感。


轰。这是粒子迸发,投石激浪,风动幡动,心脏跳动的第二下。


他下了飞机,准点。金饰行开了卷帘门。大胡子男人坐在里头。严浩翔取了枪,配在西装内置口袋里。他走路,用脚走到大使馆。馆内今天应有一场晚宴。任务对象在晚宴名单里。下午太阳还是烈。隔着鞋都觉得脚烫。严浩翔走着走着,忽然觉得身体僵直。他要活着回去。不知从何而起升来的信念。世界到底不是灰亮交杂的。好像还是亮更多些。即使没有自由也要为自己争取自由。任务完成后他就必须和上级谈关于离开组织的问题。库里南没必要买了。通货膨胀率高过工资涨幅。有个脚踏车也挺好的。脚踏车青春,充满学生气。


严浩翔才二十三岁,却觉得自己已经活了十辈子那样长。他不知道青春是什么。他理想中,青春应该是甜美的、雾气的、非草莓味的。


如果非要举个标准,那就得是刘耀文那样。尽管他认识刘耀文不超过四十八小时。占了二十三年人生里的四千分之一。


他要是买脚踏车,得请刘耀文第一个坐后座。刘耀文看上去年纪不超过二十岁,应该半工半读。或许他可以看看刘耀文的课本,知道现在的学生在读什么书。


他从十二岁起没进过寻常学校。他每天也“做功课”,做到噩梦连连痉挛迭起,只有进了助眠舱才能获得一点点安宁。


严浩翔听新闻里讲,助眠舱似乎在青少年中被当作是酷文化的标志。谁要是能时不时地体验一番,会在同龄人中引起艳羡的。


他觉得很可笑。


大使馆的保安是笨蛋。世界上不笨蛋的人到底不多。干了这行才知道,多少公共场所的安检形同虚设。严浩翔经验富足,不费吹灰之力摸到任务对象的休息室里。临开枪前才发现金饰行的大胡子哥没给他上子弹。正常操作。行内人也要耍点心机互相竞争的。多个同行多个人分钱喽。所以严浩翔从来自备弹药。他的消音器质量很好。一枪点在眉心。安安静静。


人死在椅子上,不仔细看像睡着。休息室里的换衣间有个小帘子。帘子原来是静止的,此时忽然浮动起来。爸爸,你藏好了吗。一个小男孩的声音。


房间里居然还有人——应该是任务对象的儿子。晚宴前准备和爸爸玩捉迷藏游戏。藏好了。藏一辈子,死得透透的。严浩翔心想。他忽然手抖心慌,空虚的胃里泛起强烈的呕吐感。按照任务的规矩,他应该要清理现场。他已经能看到小男孩的脚了。穿着精致的小皮鞋。踢踢踏踏。


严浩翔进大使馆的时候口袋里有六发子弹,跑出大使馆的时候变成五发。休息室里,帘子一拉开来,他就知道这次任务必然完蛋。小男孩长得很平凡,怯生生走出来,问:哥哥,你看到我爸爸了吗?


严浩翔至少在三秒钟内没有作出任何回应。待他反应过来时小男孩已经开始尖叫。严浩翔三步并两步从窗子里跳出去,完全忘记开枪这回事。他逃跑得非常狼狈,路线选择错误,被监控拍下了脸。他在中东的土地上狂奔,看见月亮缓慢升起来。柔雾朦胧的。他好像不记得这一生曾看过这么忧郁的月亮。他日日夜夜背负着罪愆,重过一万斤铁。压得他抬头不能。连赏月也觉得无资格。一路沿着曲折复杂的小巷跑进无人区,躲进垃圾桶里,侥幸躲过追兵。臭气熏天的密闭箱体内,严浩翔忽然发觉自己眼泪流了满脸。


大使馆富丽堂皇的休息室里,软沙发里躺着死去的父亲。小男孩站在沙发后,胸牌上写了一个“文”字。应该是小名。


严浩翔当然没有爱屋及乌到那个份上。他只是忽然觉得不忍。四周阒然,于时间的横轴上不忍了一个小数点。后面的清场行为自然就完成不下去了。任务非常失败。回到组织中,只有死路一条。


严浩翔自己还是个孩子的时候,就要去杀一个孩子。他在漫长的组织洗脑中早已停止了心脏跳动,麻木不仁。不过四十八小时内,心脏就跳动了三下。躲在中东的垃圾箱从缝隙里抬头望月、流泪忏悔,那是掐脖扼腕,熔断屠刀,情动如海的第三下。


心脏跳动了,他就活了。他不能再忍受鲜血和嘈杂了。
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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刘耀文今天照旧值晚班。小姑娘跟他交接的时候,用蹩脚的中文提醒他:注意安全。


“怎么了?”刘耀文疑惑。


“前几天来店里买皮卡脆饼干然后用助眠舱的那个男人,是个杀手,已经被通缉了。据说他消失在中东,警方还在追捕他。”女孩解释。


“他曾经问过我你叫什么名字,我告诉他了,”女孩皱眉担忧,“文,对不起。”


刘耀文摇头说没事,随即陷入漫长的回忆里。才前几天吗?为什么他觉得仿佛过了几十年那么久。从那个男人来之后的每一天,他都恨不得从早到晚值班。


不知道为什么,他非常想再见那个男人一面。


刘耀文通过查看助眠舱的使用记录知道那个人叫什么。 


Yan.很简单的三个字母。是他的姓吗?刘耀文把这个单词翻来覆去地念,觉得充满冷峻的美感,如同那人的眉眼身形一样。他搜过店内的销售簿,才知道Yan每周都要买很多皮卡脆饼干,并且几乎隔几天就要使用一次助眠舱。为什么?有睡眠问题吗?Yan看上去很年轻,但也很成熟,一望而知疏离,和他的同学完全不一样。


如果有机会的话,刘耀文想请Yan吃不同口味的皮卡脆饼干,再让他好好地睡一次助眠舱,不必等到十一点后再来。助眠舱使用费不低,但他攒好钱了。从生活费里攒出来的。他不知道Yan来自哪个城市。会和他一样吗?湿润雾气的西南内陆。Yan也爱吃火锅么?爱打篮球吗?平时听什么类型的歌?喜欢猫还是狗。


刘耀文觉得他和Yan应该会很有共同语言。否则他不会记住这个人那么久。久到看见大街上每个亚洲男人都带上yan的影子。同学问刘耀文你为什么不谈恋爱啊。刘耀文说我也不知道。说这话的时候是带着笑的,一贯轻松随和少年气的笑。


迦南地区炮火连天。火星移民顺利进行。知名文理学院就业率逐年下降。某组织的顶级杀手从中东逃亡后失踪。环保协会连年举报助眠舱材料劣质。助眠舱连年流行。几年过去,刘耀文从学校顺利毕业。举行典礼那一天万里无云。难得的伦敦好天气。一切都宜人,唯独怪异的是刘耀文在宿舍门口收到份匿名毕业礼物,打开精致的包装盒里是一辆复古脚踏车乐高模型,附了一张卡片:kiss you goodbye.


没署名,不知道是谁送的。刘耀文追求者众。收到这样的礼物不是罕事。但他看到的时候心还是跳了一下。雀跃地跳动。虽然他也不知道自己在期待什么。


如果神明有德,就叫他们窥破彼此的梦。


二十二岁的刘耀文收到匿名礼物,会想起十八岁那年见过的穿风衣的男人。他尝遍皮卡脆的所有口味,也养成了检查国际新闻的习惯。过新年会许两次平安愿。后一次是替那个男人许。


十二岁的严浩翔从重庆远赴欧洲。红眼航班降落在希思罗。Descent to Heathrow. 他怀着很好的期待,以为每天都是明天,而明天是父母双全家庭温馨的童话。


他们从此不近不远地并肩走在人群中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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